方便面最易致癌? –兼評媒體過度"想當然耳"引述外媒消息

其實標題所寫的–方便面(台灣稱為速食麵,泡麵)是否真的容易致癌, 並不是我寫這一篇BLOG的重點,而是媒體在引述各種國外媒體消息時, 存有一種過度”想當然耳”的心態, 認為只要報導能”有所本”,不是100%子虛烏有的捏造,就可以放心大膽的轉載,甚至加油添醋的任意解讀,然後又有媒體因為看到某些本地媒體的轉載, 於是更放心的原文照登進行第三手以上的轉載, 加上網路的推波助瀾, 於是很容易就可以引起一陣新聞風暴。當然, 在這個連”有網友爆料”,”網友怒批”都可以當成新聞來源的今天, 在今日極度欠缺原創精神的媒體從業人員裡面, 大概也沒有太多人有這個耐心好好好去思考一下, 自己所引述(或轉載)的國外新聞, 其原文究竟是在說什麼?
更不用說要求他們去做必要的查證工夫了。

先看看這幾天(10月26日)在大陸獲得相當程度轉載的一篇報導, 我是在人民網的健康衛生頻道看到的, 這是人民日報的網路媒體, 原文的標題是: “英國評出十大人造災難食物 碗裝方便面最易致癌“, 轉載的來源是環球網。
基于我本人很愛吃方便面, 加上幹的又是食品這一行, 自然就關注了一下子。

原文我就不全文照錄了, 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看, 連結如果失效也沒關係, 因為把標題拿去google一下, 可以看到這篇文章被多個媒體轉載了多次。其實啊, 環球網也是人民網和環球時報共同經營的一個網路媒體, 可說基本上是自己轉載自己。基于好奇, 我再google(大陸可用百度)了一下, 這篇文章其實並不是新聞, 早在2010年的12月, 人民網就轉載過一次了, 可說是一篇陰魂不散的再生舊聞。而那一篇的來源寫的是“生命時報”,仍舊是人民日報/環球日報旗下的一份健康周報。

因為兩次出現這個新聞時都是自己轉載自己, 因此就不能確定真正的新聞來源是哪裡, (順便補充一句, 不要覺得我是針對大陸的媒體在批評, 台灣的媒體也一樣啦, 同樣的例子並不算少。) 還好, 報導中倒是提到了真正的國外新聞來源: “據英國《每日郵報》報道，英國《維特羅斯食品畫報》邀請多位名廚、美食評論家和歷史學家，在食物歷史中評選出10個災難時刻。” 過去在台灣, 也有過一些不用心的媒體, 誤把國外的八卦小報或是搞笑反諷文章拿來轉載, 但是英國的每日郵報, 從 網路介紹(百度百科) 和 官方網站的報導看起來, 倒還是一份正規大報, 定位在中產階級讀者, 比較重視生活和消費娛樂信息, 看起來大概類似過去台灣聯合報系的”民生報”。

不過這裡透著一個蹊蹺, 因為”英國《每日郵報》”也還不是真正的新聞源, 它也是引述一份叫做”英國《維特羅斯食品畫報》”的消息, 而從新聞上看起來, 真正邀集專家評出食物歷史的10個災難時刻的, 其實應該是這份《維特羅斯食品畫報》所做的。這就有點麻煩了, 維特羅斯的原文是什麼? 還好有網路大神幫忙, 我大膽的推敲應該是這個: Waitrose。這是一家英國知名的消費品連鎖超市, 據說規模和英國的TESCO(TESCO在大陸叫做樂購, 在泰國叫做易初蓮花, 在台灣…TESCO幾年前把門店轉讓給家樂福後撤離了)並駕齊驅。我個人推測他大約像是台灣的全聯超市, 或大陸的華潤萬家超市, 同樣借助google大神, 我看到Waitrose的官方網站確實有一份出版品, 目前己更名為WaitroseLIVE, 幾年前叫做Waitrose Food Illustrated, 從網上的照片和內容看起來, 這是一份美食雜誌。我在想, 這份畫報大概和7-11店裡贈閱的”美食玩樂誌”類似, 是種比較輕鬆的休閒性刊物。

研究到這裡, 有關新聞來源大概有了一點眉目了, 基本上大陸媒體一再所轉載的, 其實是引述自一個連鎖超市出版的美食畫報所舉辦的評選活動, 然後經由英國每日郵報這樣的民生類報紙所報導, 然後被轉譯成中文, 在中國成為一條和食品安全相關的報導。通過以上的調查, 基本可以相信這個評選應該是確實存在的。但是另一個問題是, 這個標題所說的十大人造災難食物(內容則說是”食物歷史上的10個災難時刻”, 這二個意思其實是有點不太一樣的)評選活動, 究竟是Waitrose食品畫報在何時所舉辦的? 又是以什麼標準在評選的呢?

再進一步用”Waitrose Food illustrated”當做關鍵字去查閱google和百度, 發現曾經在2009年到2010年也有別的新聞引述過同樣的一條新聞源。報導引述了維特羅斯畫報將部分氫化植物油(人造奶油/植物奶油)列為食品歷史上的頭號災難時刻, 並加以衍生解釋其被列為頭號災難的理由, 也就是其中所含有的反式脂肪酸對人類營養和健康可能產生的危害。包括2009年11月的大河新聞網”植物奶油不比動物奶油更健康“, 以及轉載自中國食品科技網2009年5月的”人造黃油危害人體健康“和2010年11月的”蛋糕西餅薯條被判謀殺罪“, 其中都更清楚的點出新聞來源為: “2007年，歐洲飲食雜誌《Waitrose Food illustrated》为了慶祝該雜誌第100期的出版，邀請了歐洲各國名廚、美食評論家和歷史學家，挑選出100个食物經典和10个食物災難時刻。結果1869年發明的氫化油(即人造黃油)，被認為是最大的災難性事件！”

這下有了時間段, 就比較好找了, 而且幸好2007年離今天也還不算太遙遠, 雖然仍然沒能找到Waitrose Food illustrated的原文(大神神力仍是有時而盡, WaitroseLIVE在改版後己經拿掉了2007年的內容), 但是找出了英國每日郵報2007年7月30日的報導原文, 英國<鏡報>當時的報導，以及一些部落客對這次評選的相關評述。每日郵報也把這所謂的十大災難時刻做了一個圖文小方塊, 並且對這十個食物中的幾種做了簡短的說明。有興趣的朋友, 可以點選原文來看, 英式新聞文法比較怪, 但是基本上應該還可以看懂。

其實在一開始讓我感到疑惑的, 還有另一個問題, 從中文報導中看起來, 似乎所選中的”10個災難食物”應該會是十種對健康, 營養, 甚至是食品安全有著嚴重影響的食物, 中文報導也試著做了詮譯, 像人造黃油這種爭議不大, 因為很明顯可以理解是因為其中的反式脂肪酸。中文報導解釋說味精入選的理由, 是因為會造成高血壓和味精症候群, 肯德基說是油炸速食快餐中的飽和脂肪酸(麥當勞就沒有這類問題嗎?), 但是油炸瑪氏能量棒和SPAM罐頭火腿又為何入選? 而乳酪牛排和Quiche(法式鹹派)入選就更奇怪了, 中文報導只秀出圖片, 但完全沒有說明理由, 而說方便面易致癌居然是因為它的包裝材料在高溫下沖泡容易產生致癌物質, 其他再加上含有食品添加物,防腐劑,高鹽份,營養不均衡等問題(說方便面“包材”易致癌和方便面易致癌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意思)。但如果不看中文所做的詮釋, 只把這十個所謂的”災難”全部放到一起看, 可以發現它們在食品營養和安全等方面, 幾乎找不到任何邏輯相關性。

還好我們已經找到原文, 對照每日郵報的原文來看, 其實也可以看出, 每日郵報似乎也找不出完整的理由, 來概括性的說明這十種食物為何會入選。更重要的是, 如果排名有分先後(很多媒體都指出人造黃油是頭號災難時刻), 那原文版的十個災難時刻, 依序是1.人造黃油; 2.費城乳酪牛肉三明治(Cheesesteak); 3.肯德基; 4.Lymeswold乳酪(一種並非以發源地命名的商品乳酪); 5.SPAM罐頭火腿肉; 6.Quiche法式鹹派(有點像是中國的韮菜盒子); 7.Ploughman’s lunch (農夫午餐,一種在PUB中販賣的冷食套餐,使用切達乳酪, 火腿, 生菜, 夾在面包中食用); 8.杯裝方便面; 9.味精; 10.油炸瑪氏能量棒(一種油炸點心, 也可以油炸士力架花生巧克力棒)。(以上的食品, 也都可以用原文從網路上搜索到它們原來長得是什麼樣子)。
因為原文也並不是按照年代或字母排序, 如果這真的是一份順位排名表, 那就更需要了解, 乳酪牛肉三明治為什麼比肯德基更為災難? 農夫午餐又為什麼比泡麵排名更前面?

到了中文版, 它的順序居然改變了, 除了人造黃油仍然列居第一名, 味精, SPAM罐頭火腿, 肯德基, 方便面竟變成了2,3,4,5名, 排名顯著的上提, 而編輯更把原文排名第8,中文排名第5的方便面提到了標題上, 變成了”最易致癌的人造災難食物”。若非無心, 就是刻意移花接木囉。在原文中對味精的評論, 說的是它可以把垃圾食物變得好吃, 但不是中文版說的會造成高血壓和身體不適;

其實, 從Waitrose食品畫報的刊物性質, 以及參加評選的專家多為”各國名廚、美食評論家和歷史學家“, 基本也可以看出, 這並不是一個針對健康和食品安全的評選, 否則評審群至少應該納入營養師, 醫師, 食品專家, 甚至是毒理學專家吧。因此更多的可能性, 這是一項 “飲食文化評選”, 而如果由這個角度來看畫報所選出的100個歷史時刻, 或是10個災難性的歷史時刻, 一切就比較說得通了, 這十個入選食品, 總體上看可被歸為方便食品, 速食, 鮮味調味料, 人工替代品, 無厘頭/反傳統/搞怪的料理方式.. 都是傳統美食家或是保守派大廚們所反對的飲食方式, 或許有些確實也與這些食物的營養性質有關, 但基本並不直接相關。結果到了中國, 就被媒體解讀與引述推論, 成為1. 英國權威選評出來的 -> 2.不好的食物 -> 3.災難性的人工食物 ->4.有食品安全和營養健康隱患的食物。然後再加油加料, 成為一篇”英國評出有害食品”的健康報導。還可以當成一篇批評方便面的新聞, 然後年復一年地, 不斷的在被媒體引用和轉述。

誰又能想到, 其實這只是一篇” 1.超市出版品;->2.做美食文化評選; ->3.美食家們列出他們不欣賞的”非美食”事件, 和100个激動人心的”美食”歷史時刻; ->4.被報紙轉載的茶餘休閒話題”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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